在笑聲中和世界說拜拜的杜象


1. 樸素真實的生死觀
其實,只有把死亡當作個人生活的完成,正如同「結束」的英文end其實也是「目標、目的」的意義一樣,我們大家要共同勉勵完成一生當中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就可以了。不論大小,只要對自己、對別人都有所貢獻的事情,便盡力去做,我們的生命就是可貴的、尊嚴的,不論我們是不是成功或成名。當然了,你也可以追求更加轟轟烈烈的生死搏鬥,如殉教、殉道、殉情;或為國捐驅,出生入死。但這要靠因緣際會,不可故意強求,強求就可能變成狂熱的極端份子,對其他人造成生命或精神的威脅。
也許,向來的生死觀念或「生死學」,似乎都太過單獨強調生和死的現象。我覺得與其講「生和死」,不如更加強調「活」。換言之,當我們談「生」的時候,我們應該不是指出生的「生」,而是指生活的「生」。這也就是「存在」的意思,而存在就是「做人」。我想孔子所說,「未知生,焉知死」的「生」應該就是這個意思。或者,我們也可以模仿孟子的口氣說,「何必曰生與死?只有生活而已矣!」這句話的意義簡單地說就是﹕堅守崗位,努力工作,認真負責,發揮完美的人格。可是如此一來我們就已經離開傳統「生死學」的範疇,而進入「管理學」的範疇了。換言之,我們與其去談論虛玄的生與死,不如來談實際的「生涯規劃」!
只可惜,「生死學」我是門外漢,「管理學」我更是一竅不通。我常常跟學生說,生涯規劃絕對不能學老師,因為我的一生根本沒有規劃﹕愛做的事,廢寢忘食,日以繼夜;不喜歡做的事,即使再重要,也是一拖再拖,常常平白喪失大好機會;老師又不愛社交,很少打電話寫信,也很少去看我的E-Mail信箱,因此常常讓成功的機緣擦肩而過。

2. 以審美的生活態度超越生死之鏈
最後我要介紹二十世紀西洋一個非常重要的藝術家,他就是法裔美國人馬瑟爾杜象(Marcel Duchamp)。他是屬於所謂「達達主義」的藝術家。一般的說法是,達達運動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在西歐發展出來的一種「反藝術」的藝術運動;此外它還是一個社會運動,特別是反戰的社會運動。由於看到從文藝復興以後發展出來的歐洲近代文明,幾乎要被瘋狂而殘酷的現代化戰爭摧毀殆盡,這批歐洲藝術家表現了對於現代歐洲文明之近乎虛無主義般的唾棄!而杜象則是這個運動在美國最重要的代表,他甚至比其他人更早有這種新的精神,他的作風並且影響了當代許多青年藝術家,因此被尊稱為「現代藝術之父」或當代藝術的「爺爺」。
有關他的作品說不定大家可能都已經看過或略有所聞。他最惡名昭彰的作品包括把一個男人用的小便壺,當作藝術品拿去展覽,另外一件就是在達文西的著名作品《蒙納麗莎》印刷品的臉上畫了山羊鬚。他又曾經男扮女裝女裝,還取了個女生的名字。由於他搞怪的名氣實在太大了,因此每次有國際性大型美術展覽,大家都邀請他幫忙佈置會場,可是他每次都作弄大家,把展覽會場設計成很困難看作品,或甚至根本無法進去參觀,然後逃之夭夭或避不見面,但是大家還是很喜歡他。這種藝術就是所謂的「概念藝術」,而他則是先驅者。
不過,杜象的重要性其實是在於他嘻笑怒罵中的嚴肅性。我個人對於他有相當深入的研究,我還發現他的言行和中國的老莊哲學以及印度的佛教頗有相通之處,他甚至還可能受到中國禪宗的影響。從他的一些言談中,多少也透漏了他對於人生的澈悟,他的口頭禪包括﹕「這沒有什麼大不了」,「我的立場是沒有立場的立場」。他的另外一句名言也是頗有禪味的,「當你一開口,你就錯了」。又說,「任何人說什麼都是對的,我不會為這個或那個或其他意見去和人吵架」。也因此,當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時候,他就拒絕去當兵,跑去政府的印刷廠印鈔票,因為當時法國政府規定,印鈔票的人不用當兵,所以他也沒有違法。至於他的藝術作品,他說「隨你高興怎麼聯想都可以」。他還有一句非常妙的名言,後來也終於被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的理論家拿去用了,「我所表達的不是我想說的;我所說的不是我想表達的」,這就是我們現在大家常常掛在最上的「解構」(de-construction)主義思想。

3. 和這個世界說拜拜,用最灑脫的方式
不過,藝術家杜象跟我們目前的題目最相關的還是他的過世,那是超級灑脫的一個典範。到了晚年,杜象經常請朋友在家裡吃飯,有一次,晚飯過後,他說有點累了,於是就先到樓上臥室去休息,而客人和他太太則繼續在樓下客廳聊天。不久之後大家突然聽到他在樓上哈哈大笑,但是也沒有人去理會他。客人回去之後,太太上樓到臥室一看,杜象已經往生了,享年八十一歲!而他自己設計的墓誌銘更是智慧和幽默絕頂表現,「何況死的永遠是別人」(d’ailleurs c’est toujours les autres qui meurent)!也許從心理學和哲學的層面來看,就如前面所說,人只能看到別人死去,而自己卻永遠無法看到或感到自己死去,正因為死亡具有不可經驗性,所以杜象說「死的永遠是別人」還是對的。
杜象雖然這麼有趣,也這麼有影響力,可是他的藝術事業並不是很成功。他到了六、七十歲才開了一個小型的個人作品展,生前朋友代表他將作品捐贈給美術館,還遭美術館嫌棄不要。當然現在人們才知道他的真正偉大所在,一生主要作品現在都由美國費城美術館典藏。從傳統美學的觀點來看,杜象的藝術好像胡搞瞎搞,但是他那獨特的死亡方式,無疑地展現令人莞爾的禪機。隨心隨興,滿意滿足,與世無爭,要來就來,要去就去,也是就是我所理想的門外漢的,非生死學的生死學境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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