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與佛教藝術漫談.上篇

談漢譯佛經中的音譯和意譯


大家都知道,佛教其實是個外來文化,所以一定免不了牽涉到語言文字「翻譯」的問題,因為我個人早在三十多年前(一九七○年代早期)就做了很多西洋現代藝術方面的翻譯工作,所以有關佛教經典的翻譯這個部分也很吸引我的注意,因此我們今天的漫談就從這裡開始吧。根據英文維基百科(Wikipedia)的估計,目前全世界的佛教徒大概在二億三千萬到五億人之間。我相信其中有很大的部分應該是「寫漢字、說華語」的信徒,至少也應該有好幾千萬吧。至於佛教的發原地印度本身真正的佛教徒反而只佔了極少的比例。
一般而言,大乘佛教經典的原典主要是用梵文寫的;而小乘經典則是使用巴利文寫的。梵文悉曇(Siddam)文字的研習在古代中國唐朝還很興盛,可是後來就漸漸沒落沒有人研究,反而在日本被保存下來。據說在十九世紀的時候,法國的巴黎是梵文研究的重鎮,而英國的倫敦則是巴利文的研究重鎮。日本現代佛教的幾個重要人物都是到英國牛津大學留學研究印度佛教原典的,這也算是佛教徒的第二次「西遊記」吧?當然這一次是比古代中國法師走的更遠了,還好不用經過沙漠,而且還有飛機和輪船可以代步。現在台灣也有不少在家眾或出家師父到美國或其他歐洲國家去唸「佛學」的高等學位,應該算是第三波的「西遊記」吧。大家或許覺得奇怪,研究佛法為何跑到美國或歐洲去?那我告訴大家,目前在國內大學美術科系、研究所教「中國美術史」的老師,十之八九都是到歐美留學回來的。關鍵就是在於所謂的「研究方法論」。坦白說,這一塊是古代中國人的學術研究所嚴重缺乏的,所以往往流於「文字遊戲」,許多古代佛經的「註疏」也不例外。
不過,談到梵文大家也不必擔心害怕,至少我們的基礎比古代人中國人強了好幾倍。因為我相信在座每個人至少都唸過好幾年的英文,而因為梵文本身是屬於「印歐語系」的一支,所以有很多地方其實和德文、法文、義大利文、拉丁文很像,我們有機會不妨來認識一些。但是我可以恭喜大家的是你們至少至少也認識一個梵文,待會兒就知道了。
我們都知道目前漢字「佛陀」两字是由梵文由湀(羅馬拼音Buddha)翻譯過來的。請注意這裡有兩個連續的子音d(叨和叻的開頭字母dd)。在義大利文裡面,包含這種double consonants的單字非常多,包括大家可能常用而且也可能滿喜歡的piz’za和lat’te,(目前中文翻譯為「披薩」和「拿鐵」)。這種兩個子音連續發音的要領可以用日語來說明更加清楚。我們知道全世界的語言文字都可以用羅馬拼音來表示的,例如日文的にっさん就用nissan表示;てっぱんやき用teppan’yaki 表示。大家注意到羅馬拼音的double consonants日文的對應就是「促音」也就是用一個小的つ字來表示。那麼double consonants和促音在中文發音的對應又是什麼呢?就是所謂的「入聲字」。目前大家所使用的華語是沒有入聲字的,但是台語則有很多,因此無論是唸唐詩或者讀漢譯佛經,其實用台語發音是比較正確的。
就拿「佛陀」兩字的華語發音來說,ㄈㄛ.ㄊㄨㄛ這個發音其實是不正確的,首先,中國古代沒有「輕唇音」,也就是F(注音符號的ㄈ)的音;其次,古代中文發音的「入聲字」在目前大家使用的華語裡也都消失了,但是在台語和客語裡面則被保存的很好。例如hakka就是「客家」兩字的羅馬拼音,大家也應該注意到了它也有兩個連續的子音k。如果大家有興趣去查《辭海》,將會發現「佛」字有一個發音是「步沒切,音勃」相當於今日我們台語發音的「不孝」的「不」字。因此,關於「佛」字,各位家裡如果有說台語的阿公、阿嬷,他們口中說的「拜佛、佛祖、佛公」等等發音才是正確的。簡單的說,入聲字的發音是不能拉長的,它的特色是短促而截斷的。我們比較一下,就會發現華語的「佛」字它的聲音是可以拉長的,但是台語的「佛」就無法拉長,因此它才是正確的傳達了梵文的原音。甚至「菩薩」(全稱「菩提薩埵」羅馬拼音Bodhisattva)這個字也是一樣,我們也看到了兩個連續的子音T,所以它也是「入聲字」,同樣用目前的華語發音也是不對的,但是用台語發音則很接近。
如果大家到東南亞去玩的話,可能會碰到這樣的姓名Yap,這也是個「入聲字」,它的漢字就是「葉」。你也許會碰到另外一個人的姓名叫Ngo,這是個「鼻化韻」,j也就是漢字的「吳」。我們從羅馬拼音就可以看出來,在東南亞這兩個姓的發音和台語的發音是一模一樣的。以上所有這些拼音法都是「通用拼音」,因此大家可以看出通用拼音不但可以表示華語的發音,還可以表示閩南語、客家語的發音,它也可以和東南亞甚至歐洲的發音相通,比中國人在一九八○年代實施的「漢語拼音」更加具有「國際化」的實質能量,可是在台灣卻被別有居心的政客貶為缺少「國際化」,真是荒謬到了極點。可惜,這樣的事實,只有真正的語言學者才能明白,一般大眾只有被政客和媒體愚弄和誤導的份。我相信我是很有資格來做這樣的評語的,因為我自己使用中國的「拼音」輸入法來打電腦已經有超過二十年以上的歷史了。
在台灣由於政客的誤導把台語污名化,把它和粗俗不雅畫上等號,實在是很無知的說法。台灣語言比現在的華語更加古老這是學術界公認的事實。而胡適之在他的《白話文學史》裡則大大推崇了佛教經典,特別是禪宗語錄對於白話文的貢獻,可惜現在中學的教科書有些白話文又被文言文取代了。我們知道現在通行的華語,英文稱為mandarin乃是十八世紀之後以北京為主的中國官話,而台語則直通唐朝的口語甚至更早。我最近在晉朝書法家王羲之的書信上看到「分張」兩字,這正是我從小常常聽媽媽說的台語,就是「和別人分享東西」的意思。又如《紅樓夢》裡面的「生分」這個詞,也是從小常常聽的正宗台語,意思就是「害羞」,大家看多麼文雅。就拿我們今天的主題「佛教」來說,台語的用詞和佛教的關係更加密切,「無法度」是大家常常聽說的台語,也是佛教用詞。在《六祖法寶壇經》裡面描寫慧能到五祖弘仁處來求道,雖然五祖知道他的資質很高,不過卻故意先讓他去廚房幫忙打雜做為磨練,這個故事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不過六祖在廚房的工作《壇經》也是用台語表現出來的,那就是「破柴」。台語形容一個人很囉哩囉唆、沒事找碴,叫做「龜毛」,這可是《大智度論》裡面的用詞;而台語稱呼一個人心地善良,個性正直,不會歪曲扭捏為「調直人」的「調直」兩字則是佛教天台宗的特別用詞。
言歸正傳,以上是先談「佛陀」兩字的(我認為的)正確發音,希望大家聽了我的分析之後會開始用正確的發音。不過我也相信我的「希望」非常渺茫,幾乎等於零。我敢保證大家離開會場之後,還是滿口「ㄈㄛ教、ㄈㄛ教」的,接受現實吧。記得好久以前我曾經在台北聽過一位當時很紅的「名嘴」(這是台灣發明的詞)在一場演講裡面解釋「佛」字的意義說:「佛,就是不是人!」他說因為「佛」字是由「人」和「弗」字組合而成的,所以「佛的意思是說他不是人!」我後來在很多演講的場合裡喜歡調侃他的說法:「所謂咖啡者,多一個嘴巴,不是嘴巴」!其實佛經記載佛的各種名號當中有「佛,人中最上」這樣的定義,我覺得這是個非常簡單扼要而且精準的定義,和「佛是覺悟者」一樣值得牢記在心。首先,它表示佛不是神而是人。而且它是人裡面最傑出的典範,正因如此我們才要學佛不是嗎?我認為這也正是佛教比其他宗教值得我們信仰的地方。
此外我們在佛教界或甚至一般武俠小說裡面也常會看到另外一個詞「上人」,上人也是人,是有崇高修行、了不起的人。如果上人不是人,就變成神怪、科幻小說了。同理,德國浪漫時期哲學家尼采(Friederich Nietzsche)所主張的「超人」也是人,正如同「超市」也是「市場」、「超商」也是「商店」一樣,不然我們怎麼進去買菜、買報紙呢?一九六七年我寫的第一篇佛學論文就是〈尼采哲學中的佛教意涵〉,二十年後我在美國做研究,發現到日本學者三井光彌(Mitsui Mitsuya)也寫了一本《德國文學中的佛教》,討論的範圍更為廣泛而深入。後來我也唸了不少天主教神父有關佛教的研究著作例如都穆林(Heinrich Dumoulin)的兩卷大著,《中國禪宗史》和《日本禪宗史》,這是禪宗學術界的經典之作。
上述國內的那位名嘴的錯誤在於把中文的「佛陀」當作Buddha的「意譯」,而在中文上面發揮他的想像力。其實「佛陀」兩字是「音譯」,而且是自古以來中國許多不同的音譯當中的一個而已。Soothill和Hodous曾經在他們所編撰的《佛學辭典》裡面提到,自古以來中國的漢譯佛經關於Buddha這個字有各式各樣的翻譯,有些在今天看來也許令人發笑,不過,它們統統都是音譯,諸如:浮陀、浮圖、浮頭、勃陀、勃馱、部陀、母陀、沒馱…等等。當然還有最近有些人主張的「不打」!這些人把「阿彌陀佛」寫成「阿密打不打」,雖然發音也算接近,但是用字實在不雅而且有歧意,所以並不理想。
據說中國人好「簡」,唐朝玄奘法師翻譯的《般若心經》只有兩百多字,所以最受信徒歡迎。在台灣幾乎到處都可以看到《心經》,名片、墊板、鉛筆盒、茶杯、手提包、扇子…無所不在。不過這只是平凡小老百姓的小規模而已。在一些企業大老闆的辦公室裡或在一些政府高官的大辦公室裡,我們也常常可以看到巨幅的毛筆書法《心經》,我甚至還看過各種巨形浮雕式《心經》。其實,自古以來中國至少有六、七個版本的《心經》翻譯,其中玄奘的版本是最短的、最受歡迎的。不過,若從純粹從翻譯的學術角度來看,我個人覺得他的版本其實並不好!例如,他的版本把整個經典的完整結構破壞了,以致於中間突然出現一個「舍利子」更是讓人感覺非常突兀。
如果大家曾經留學歐美或有歐美的朋友的話,你會發現歐美人士在和你談話聊天的時候,常常喜歡叫你的名字,東方人包括華人似乎比較沒有這個習慣,不過如果大家多唸一些佛經的話,會發現佛陀也很喜歡在說話的時候叫喊對方的名字(例如正在和他對話的門徒或做為來賓的菩薩…等等),這點和歐美人的習慣是接近的。我們在《心經》的其他版本裡還可以看到這樣的特色,可是在玄奘的版本裡這個結構性的特色不但消失不見了,而且使得「舍利子」的出現變成不像是一個人名反而像昰另外一個東西,就是人死了火化之後的那些「舍利子」。我甚至曾經在一些非主流的、「類似佛教」的書刊上看到的確有人做這樣的解釋,他們這樣的說法當然是不對的。不過,我認為他們的錯誤是受到玄奘版本的文法不夠緊密的誤導。
此外按照現代翻譯學的慣例,專有名詞(尤其是人名)通常是採取全部音譯的方式,這個原則其實古代佛經翻譯大多如此,例如:釋迦牟尼、彌勒、菩提達摩、鳩摩羅什、…等都是。但是也有意譯比音譯通行的如:觀音、大勢至、普賢…等。但是很少有意譯和音譯混合的,玄奘的「舍利子」則是其中少數的例子之一。我們知道「舍利」是在共(shari)的音譯;而「子」則是旦氛(putra)的意譯,前者是一種鳥的名字,傳說那是他媽媽的綽號;而後者就是兒子的意思。完整來看這個名字的意思就是說舍利子是「外號叫做舍利的媽媽的兒子」,一般都是全部音譯為「舍利弗多羅」或「舍利富多羅」,這相當於把美國前總統George Bush的名字翻譯為「喬治布希」的方式。但是如果按照玄奘的方式他的名字會變成「喬治林」,因為bush就是樹叢、樹林的意思。如果按照玄奘的方式,美國專門研究「象徵主義」的美術史學者高華德(Goldwater)就會變成「金水阿」,美國的老羅斯福總統(Theodore Roosevelt)就會變成「天賜阿」,兩個通通變成台灣人!
我們再回到用台語讀佛經的問題,就拿玄奘的「舍利子」來說,也是用台語來唸發音才比較準確的,在的發音相當於華語上下的「下」字,而不是社會的「社」字,但是台語的房舍、宿舍的「舍」字發音就是「下」。此外,旦氛的音譯「富多羅」的「富」字,用目前的華語發音也不對。我們前面說過古代中國是沒有輕唇音F的,而且Putra的p發音接近注音的ㄅ,所以Pu的發音是ㄅㄨ。各位家裡如果有親朋好友姑姑、阿姨、阿嬷名字叫做「來富」的(這是台灣早期非常普遍的女生名字)就知道它的發音是ㄌㄞ.ㄅㄨ,此外台灣有「大富由天;小富由儉」的諺語,這裡的「富」字也是這樣發音的,所以「舍利弗多羅」這個名字也是以台語發音比較正確。

不過話說回來,玄奘法師實在是中國自古以來留學生的楷模。用現代話來說,他不但英文托福考試成績非常好,更加難能可貴的是他到了留學國就能夠用外語和老師對答如流而且辯才無礙。台灣早期因為托福補習班指導考試的技巧非常厲害,所以雖然有很多留學生的「托福」都考了很高的分數,可惜真正到了國外面對老師還是像「鴨子聽雷」,而且往往「答非所問」。當然了,現在因為考試方式改變,據說情形可能有所改善。宋朝人所編的《翻譯名義集》曾經提到玄奘主張所謂的「五種不翻」,這裡所謂的「不翻」其實就是「採取音譯而不採取意譯」的意思。他所提出的五項是:1.秘密不翻,例如咒語;2.多義不翻,例如薄伽梵;3.此方無不翻;4.順古例不翻;5. 生善不翻。
我們現在不妨來討論一下:「生善不翻」例如說「般若」,他認為如果直接翻譯為「智慧」就比較不會有令人讚嘆的功效。同理如果把「佛陀」直接翻譯為「覺悟的人」恐怕也不會比較有令人想要效法的動力。「順古例不翻」是如果過去都是採用音譯的字,他也就採用音譯。用現代話來說,過去大家都翻譯為「咖啡、沙發、巴士」我們就沿用稱之為「咖啡、沙發、巴士」。雖然後來「巴士」也被翻譯為「公共汽車」、「沙發」台語翻譯為「膨椅」,但是我問大家,「咖啡」如果不用音譯,那要如何翻譯呢?看似沒有問題其實很有問題,對不對?至於「多義不翻」,玄奘的主張我覺得也是很好的。例如,中國哲學裡面不論在意義、內涵或韻味上最奧妙、最豐富的一個字是什麼呢?就是「氣」!人氣、神氣、骨氣、志氣、鬥氣…不勝枚舉;甚至還有同樣的字不同意思的例如「行氣」:如果唸ㄏㄤ這是書法的專門術語;如果唸ㄒㄧㄥ這是醫學或氣功的專門術語。在這世界上可能沒有任何一種語言可以把它的意思完全表達,所以通常外國學者寫文章介紹「氣」都是用音譯寫成”Ch’i”,如果採用中國的新漢語拼音就會寫成比較奇怪的”qi”!
我比較不贊成的是玄奘主張的「此方無不翻」也就是說「凡是我們沒有的東西都不翻譯」。果真如此,那簡直是成千上萬、多到不可勝數。還好沒有什麼從事翻譯的人追隨玄奘,不然我們不知道當初不知道要把汽車、飛機、電腦、吸塵器、計程車…叫做什麼?香港人也許是贊成的,因為他們把計程車叫做「的士」(taxi),把老闆叫做「波士」(boss)。但是我想世界上最服膺「此方無不翻」法則的應該是日本人了。日本人對於外國的任何東西大量採用音譯,他們稱之為「外來語」。例如寫著「第一ビル」的招牌表示「大樓」,這是由英文building的發音簡化而來的;發音有些類似的「麒麟ビ—ル」,大家都知道是「啤酒」。日本人的「此方無不翻」最誇張的是表現在現代休閒娛樂方面的雜誌用詞上面,包括西洋電影的片名,幾乎到了氾濫成災的地步,例如:ロボコプ就是「機器戰警」Robocop的直接音譯;セントオブウマン就是「浪漫女人香」原文片名Scent of a Woman的直接音譯。這還不打緊,他們連日本電影到國外去也常常是直接用音譯的片名,例如黑澤明的《亂》日本話叫做らん,而羅馬拼音則為Ran,所以《亂》這部電影到歐美上演,片名就是Ran。問題是除非觀眾對日本文化有所了解,一般美國人看這部電影的片名,他們的了解是「跑步」的意思而不是「混亂」(Chaos)。
我們最後再講一下玄奘法師關於「五種不翻」的「秘密不翻」,這很顯然的主要是指佛教密宗咒語而言。我相信在座可能每一個人都會唸所謂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吧咪吽」。我在美國做研究的時候發現有文獻記載歐洲人在十九世紀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個咒語了,他們稱之為Six Syllable Mantra(六個音節的真言),這其實才是比較正確的說法,因為湡 亙市 扔晚 狫實際上只有四個字,但是共有六個音節。所以所謂的「六字真言」是中文的算法,不是梵文原文的算法。至於所謂秘密不翻,因為我們不像古代一般中國人,除了中文之外可能一生從來沒有看過任何其他國家不同的文字,現在我們在座各位就算也許還不是很清楚歐洲或其他語言文字,至少透過電視電影對於日文、韓文已經相當熟悉,至於英文,大家從中學六年到大學一年,總共至少都有七年的英文學習經驗,如果我現在按照「秘密不翻」的原則跟大家唸了一句咒語說「歐盆不可」那你們一定笑著說,「老師,這那有什麼秘密,你的咒語就是Open Book,打開課本嘛」。同樣的道理,現在有越來越多的人(包括佛教徒)開始學習梵文羅馬拼音甚至學習梵文悉曇,那麼這個「六字大明咒」只要一看就知道其實就是「寶珠、蓮花」的意思,那裡會是秘密?不過這樣一來我們可能開始擔心有些人可能再也不會去唸它了,至少可能不會向從前那麼虔誠地去唸它了,所以總歸來說,「秘密不翻」也許還是有它的好處的。
例如,佛經裡面「阿」字的梵文是狣字(相當於羅馬拼音的A)做為佛教(特別是密教)用語有很多深奧的意義,據說還有很多神秘的能量,如果沒有真正的修行,我們普通人是完全無法理解的。不過若做為普通語言來看,它其實就是「相反辭」的字頭。這一點和許多歐洲語言(包括英語)是一樣的。「彌陀」的原文是亦凹(羅馬拼音mita)意思是「測量」相當於英文的measure,所以加上相反辭「阿」就是「不可測量」,因此音譯的阿彌陀佛,意譯就是「無量壽佛」(Amidayus) 或「無量光佛」( Amidabha)。曾經聽說,虔誠的佛教徒如果在家裡有念經的話,那麼通常是「朝金剛、夜彌陀」,也就是說早上念《金剛經》晚上念《阿彌陀經》。在這裡「彌陀」就是「阿彌陀」的簡稱。可是從上面的說明我們可以了解把「阿彌陀」簡稱為「彌陀」意思是剛好完全相反的。還有我們也常聽人家唸「喔」彌陀佛,應該也是不對的,因為狣這個字只能發ㄚ的音,它從來就不是發ㄛ的音。
同樣因為要求「簡短」而造成誤導的還有「忉利天」這個詞。忉利天的梵文羅馬拼音是Trayas-trimsas,意思就是「三十三」,所以總稱是「三十三天」。可是「忉利」是數字「三」的音譯,正如《大悲咒》裡的「哆囉夜」也是「三」的音譯一樣。可是這個音譯在《大悲咒》是沒有問題的,因為它說的是「三寶」;可是在「忉利天」就不對了,因為33天會變成3天,位置就不對了。這就是「簡短」所造成的錯誤。我在美國的時候,我的鄰居是孟加拉人,每次跟我們講話不論是說「小孩三歲、每天三餐或是下午三點鐘…」都是「忉利、忉利…」他們的發音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順便一提,大家有沒有想過,即使是「數數字」世界各國也有不同的算法喔。中文、日文和英文的算數法是最接近的,幾乎一模一樣。「三十二、三十三…」我們的想法可能認為這是最簡單的,甚至也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德國人就不是這麼說,他們對這兩個數字的說法是「二和三十、三和三十…」而這正好和古代印度梵文的說法一模一樣!梵文羅馬拼音Dvatrimsan就是二和三十,例如說釋迦牟尼佛的「三十二種相好」,Trayas-trimsas就是三和三十,例如說「三十三天」。你說這樣算數字很笨嗎?德國的音樂、美術、文學、科學和工業可是世界第一流頭腦的成果。印度也是,當今世界上有很多在數學、醫學和電腦工程方面很有成就的科學家都是印度人喔。當然了,印度還出現了偉大的釋迦牟尼佛。
如果說印度和德國「數數字」的方法看起來是很笨的,那我告訴你,法國更笨。法國人從一數到六十九,基本上都和我們中文以及英文、日文一樣。法國人最著名的數字當然是「六十九」了,不過這是題外話。但是從「七十」開始就好笑了。他們的七十是「六十和十」,其他類推。「八十」更好玩了,那是「四個二十」,其他類推。「九十」更絕,那是「四個二十和十」,其他類推。但是「九十七」以後就讓外國人頭痛大呼吃不消了,那是「四個二十和十和七」,其他類推!一般人的印象總要把法國人和浪漫派畫上等號,至於對德國人的印象則是很嚴謹刻板等等。其實從藝術史或者哲學史的角度來看,「浪漫主義」的重鎮其實是在德國,而法國則是「理性派哲學」的大本營。剛才所看到的,法國人數數字的方法感覺是不是很「建構數學」呢?這就是理性主義的展現。
唸「阿」字的時候還有一些要注意的狀況就是在梵文裡,往往有前後兩個阿字相連的狀況,這時候他們就會把狣寫成玅(羅馬拼音從A變成A或AA),例如凹卡丫凹(Tathaagata),當它出現在大家可能都很熟悉的《往生咒》時,它的翻譯是「哆他伽哆」,這顯然沒有把A的長音忠實的表達出來;而在《大悲咒》裡則是被音譯成「多陀阿伽陀」多了一個「阿」字就有把長音的A很正確地音譯出來。我們先說tatha是什麼意思,其實這個字不但形狀和英文Thus有點像,意思也頗接近的:就是「如此」的意思。至於Gata,它的意思就是「去」。這個字如果大家對《心經》很熟悉的話,應該注意到也出現在《心經》最後的「大明咒」裡面,不過玄奘的音譯是「揭諦」,所以「揭諦揭諦」的意思簡單的說就是「去吧去吧」。從這裡我們也可以看出來,古代中國的漢譯佛經其實非常的不一致,各自為政相當紛亂,每一個譯經師父都有他自己的發音、自己的用字,你看光是gata我們目前就看到了三種版本,實際上還有更多各式各樣的版本。因為缺乏現代翻譯學的整合工作,所以對後代有志學習佛法的人造成很大的困擾。好了,既然Gata的意思是「去」那麼如前所說,加一個A就變成相反詞,所以變成「來」的意思,而tatha的意思是「如此」,所以Tathaagata整個加起來意思就是「如來」了。可是如同大家可以很想像到的,因為在佛經梵文原文裡,除非極端謹慎否則一個狣和一個玅或一個A和一個A只有差那麼一點點,是很容易就弄錯了。因此在「如來」或「如去」真的很不容易分辨,很容易寫錯的情況下,也許「如如不動」的哲學(或者說,「文字遊戲」)就這樣發展出來了。
最後我並沒有忘記在一開始的時候,答應讓大家看一個你們一定都知道的梵文,那就是same這個字。很像英文不是嗎?的確,不但寫法一樣,它的意思也是和英文一樣的,而且就是「一模一樣」的意思。不過請放心,你不可能在佛經裡面看到「一模一樣」這個詞的,因為這是現代用法,古代佛經翻譯把它寫成「等」字或「平等」兩字,「等於的等」。那麼「不一樣」就是「不等」所以就是asame。所以在描述各種各類,包括一樣的和不一樣的種種現象時就說「等不等」(sameasame)(這個你可以在《胎藏界密咒》裡唸到)。那麼描述「超越一切不管是一樣的和不一樣的種種現象」時就說「無等等」。這個詞大家也可以在《心經》裡面看到,經文說,心經的「大明咒」是超越一切的其他各種咒的,所以就是「無等等咒」(Asamasamamantrah)。
最後希望大家不要因為我說了一些有關佛經翻譯的有趣小知識,就變成一種輕忽,變成不愛念經或持咒,那就不好了。應該是說,還是要繼續努力念經持咒,也許在發音上比較過去有了一些新的體會就好了。所以我最後還是要在這裡強調一下畢竟所有宗教都是以信仰和實踐為主的,佛教也不例外。正如古人所謂的「信為道源功德母」,如果你目前已經是一個宗教信徒的話,那麼信仰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還不是宗教信徒,那麼知識的追求則可以做為你要不要信仰一個宗教的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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